窗外的雨不斷敲打著玻璃,像時光老人輕叩記憶的門扉。我摩挲著泛黃的列車時刻表,指腹觸到那些被鋼筆描摹過無數次的數字凹痕——這是四十三年光陰在紙頁上刻下的年輪,每一道紋路里都藏著車輪與鋼軌的私語。
書桌左側的鐵皮暖水瓶嘶嘶吐著白氣,與臺燈投下的鵝黃色光暈纏繞成霧。玻璃板下壓著的黑白照片里,年輕的我站在大山里,身后是蜿蜒入山的鋼軌,像兩條發亮的琴弦,正待奏響時代的樂章。而今照片邊緣已泛起陳舊的茶色,唯有那雙眼睛里的火光,與此刻鏡中倒影如出一轍。
昨夜又夢見韋家莊站的櫻桃樹了。春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與內燃機車的汽笛奇妙地共鳴,驚醒時發現是窗前晾衣繩在寒風中打著旋。披衣起身,鋼筆突然在值班日志上洇開一片墨跡,原來不知不覺寫滿了三頁紙。那些關于防凍和脹軌的工整筆記里,突然竄出幾行小詩:"道釘如星落雪原/頭燈是凍不滅的螢火蟲/我們跪在砟石上丈量/春天與寒冬的距離"。
最難忘那年暴雪夜,電石燈在風雪中連成游動的光鏈,我們跪在砟石上更換凍裂的魚尾板,呵出的白氣在眉睫結出冰晶。此刻撫摸膝蓋上的舊傷,仿佛還能觸到零下五度鋼軌的沁骨寒意。但記憶最清晰的,是黎明時分第一列貨車安全通過時,蒸汽機車司機從駕駛室拋下來的那包用油紙裹著的烤土豆——煤漬在雪地上暈開朝陽般的暖色。
山里的夜真靜埃偶爾有夜行列車經過,窗欞便跟著鋼軌輕輕震顫,像大地的心跳。我總在這時放下鋼筆,看燈光在玻璃上投出兩個重疊的世界:桌前伏案的身影,與二十歲那個在站臺奔跑的年輕養路工漸漸重合。墨水瓶映著晃動的燈影,像濃縮的夜空,而我的筆尖正劃過這片星群,在紙上犁出光的軌跡。
抽屜深處那摞獲獎證書的燙金字早已黯淡,倒是牛皮紙封面的《線路設備養護維修規則》被翻出了毛邊。去年新來的大學生說這本手冊該進博物館了,可他不知道,扉頁里夾著老工長用藍黑墨水寫的字條:"鐵軌會生銹,但守望的眼神永遠明亮",字跡旁還沾著當年搶修時蹭上的機油。
晨光爬上東墻時,我合上昨夜整理的《山區鐵路伴我成長》。雨停了,遠處傳來列車車輪雄壯的金屬碰撞聲,像歲月在敲打編鐘。窗臺上的三角梅盆栽里,幾片枯葉正巧落在打開的相冊上——那是兩年前退休歡送會的合影,照片里我胸前的那條光榮退休綬帶,是燃情歲月的記憶,依舊溫熱如初升的朝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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